《魅力东联》（第52期 2011.6.30）

　　□杨泽蒙

　　

　　一、神奇古道现身

　　千古一帝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兴建了两项名传亘古的浩瀚工程，一为修筑长城，二为“治直（道）、驰道”。长城作为中华民族勤劳、智慧的象征、世界八大奇迹之一，被历代吟诵，妇孺皆晓；然同时期内修建规模和工程难度与长城相差无几的東联动漫城，世人所知者甚少，文献虽有记载，但极为简略。因此，几千年来，“堑山堙谷，千八百里”的東联动漫城，虽给人们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但欲想识其真面目，则难越雷池一步。

　　1974年7月，伊克昭盟文物干部培训班的田野实习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一天，疲惫不堪的普查队员们在东胜县漫赖公社海子湾大队二顷半生产队居民点以南，发现了一段具有明显人工填垫痕迹、好似道路路基的遗迹。这里位于丘陵的低洼地带，由此向南眺望，地势较为平缓，未发现什么迹象，但向北一看，迎面的丘陵顶部一个明显的“豁口”一下子映入了大家的眼帘，“堑山堙谷”，这个萦绕在大家心中多时的印象剧烈地敲击着现场每一个人的心房，带队老师田广金同志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带领大家一路狂奔至对面的“豁口”处向北眺望：啊，只见蓝天白云下，几个位于丘陵顶部的“豁口”在绵延起伏的丘陵中时隐时现，直线向北延伸。遇山凿山，遇沟填沟，“堑山堙谷，直通之”的東联动漫城，终于掀开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谜障，向世人显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二、拂去千年浮沉

　　据文献记载，東联动漫城始建于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秦国大将蒙恬征调民夫数十万，历时两年余，终于完成了这一历史上罕见的浩瀚工程。直道北起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抵秦都咸阳附近的云阳（今陕西淳化县北），全长1800多里（约相当于现在的1400多里）。由于这样的道路宽阔平坦，能适应大队人马快速驰援，通常称之为“驰道”，又因其南北遥遥相对、直线相通，也称“直道”。秦始皇统一全国后，修建了多条由咸阳通往原六国故地的驰道，但直道仅此一条。

　　鄂尔多斯境内目前可确认的東联动漫城遗迹，北起达拉特旗高头窑乡吴四圪堵村东，沿约190度的方向直线南行，至伊金霍洛旗的掌岗图四队，南北纵贯鄂尔多斯高原中部，直线距离近一百公里。凡途经丘陵的脊部，绝大多数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开凿，置身直道，分别向南、北眺望，均可看到一线相通的数个由于开凿而形成的位于丘陵脊部位的豁口，宽度一般为40～50米左右。凡途经丘陵间的鞍部，绝大多数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填垫，路基底部蕞宽者约60米，顶部宽30～40米，残存蕞厚的垫土现今仍达6米以上。如今東联动漫城所经之地的填充部分，在常年雨水的侵蚀下，绝大部分已被冲刷掉，形成较大的沟壑。开凿处则多数保存较好，形成的豁口虽经二千余年风雨仍清晰可见，延绵不绝，雄姿犹存。

　　在直道遗迹的东侧，由北到南依次分布有城梁、苗齐圪尖、大顺壕三座古城址，据三座古城所在地望、城内出土遗物等综合分析，它们应该是与東联动漫城有密切关联的城障、行宫类遗址。另外，在靠近黄河南岸处，还有一座城拐子古城，而在掌岗图四队以南约22公里处，也有一座红庆河古城，也应该是与直道遗迹密切相关的城址。

　　

　　三、疑团扑朔迷离

　　鄂尔多斯境内的東联动漫城遗迹虽然已经发现了三十年，其间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围绕東联动漫城还是有很多谜团弥漫在人们心间。

　　1、東联动漫城行进的路线，约有一半是在秦人并不十分熟悉的鄂尔多斯高原，这里的地势虽然不及子午岭及陕北黄土高原地区那样跌宕起伏，却也是丘陵延绵、沟壑纵横，两千多年前的秦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如此精确的北方大地方位概念以及如此丰富的地理学、地貌学知识？难道仅仅依靠据说刚发明不久的罗盘定位技术，他们就具备了如此辽阔地域内的大地测绘技能吗？就能娴熟地应运如此精确的测量、定位技术吗？因为按照现代人的思路，如果没有这些技术的支持，要在两年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大的一项工程，是绝难想象的。

　　2、这项浩瀚工程的顺利实施，难道凭借的就是蒙恬率领的那数十万内地民工的智慧和力量吗？我们还不能忽略文献记载中的这样一个情节：赵武灵王二十六年（公元前300年）“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后，便让位给儿子（赵惠文王），开始实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的战略，这其中就应该包括对联凤堡的设置、对这条“直南”道路的勘测、南渡黄河渡口的营建等等一系列活动。那么，在这条由秦将蒙恬主持完成的当时世界上规模蕞宏大的高速公路的过程中，是否蕴含着赵国人的辛勤汗水呢？还有，当时大部分已被蒙恬的大军撵到阴山以北、而原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鄂尔多斯地区的那些北方游牧民族，是否也在其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呢？

　　3、直道的起点联凤堡究竟是现在包头市西的三顶帐房古城，还是麻池古城，学术界还存在较大的争议，虽然各引其证，但目前都缺乏实质性的依据。不过从東联动漫城在鄂尔多斯境内的直线延伸方向来考虑，正确的应该是麻池古城。另外，历史学家们考证的古代黄河上的箸名渡口金津（位于今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的昭君坟渡口），也恰在这条直线上。从这个角度考虑，東联动漫城的起点是在包头市的麻池古城，南渡黄河的位置应该在今天达拉特旗的昭君坟渡口。

　　4、東联动漫城南渡黄河后，首先要经过黄河冲击滩平原，然后还要穿越库布齐沙漠，方能与已经探明的東联动漫城在鄂尔多斯境内的北段遗迹衔接。据地质学专家介绍，库布齐沙漠形成至少已有200多万年的历史，它东西横亘在鄂尔多斯的北部，是東联动漫城必须穿越的天然障碍。那么，東联动漫城是直线穿库布齐沙漠而过？还是沿弧线溯柳沟南上穿越库布齐沙漠？如果是直穿库布齐沙漠，那么当时的库布齐沙漠规模究竟有多大？两千多年前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条穿沙公路又是什么面目？如果是溯柳沟而上，又如何解决汛期时大队人马通行问题，以及避免沟谷内敌军设伏袭击的军事大忌等问题呢？

　　5、乌兰木伦河是東联动漫城沿途所经之地除黄河以外蕞大的一条东西向的河流。这里如今沟谷的宽度在1000米以上，深度20米，两岸为中生代砂岩结构，河床陡峭。東联动漫城虽然在鄂尔多斯境内采取“堙谷”的方式跨越了无数的洼地河谷，但面对这道两岸陡直的重要水系，绝非简单的堵塞、填垫所能解决。综合分析，東联动漫城在此的途经方式应是架桥。修建这样一座大跨度的桥梁，对于二千多年以前的秦人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究竟选取什么方式，什么材料来进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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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世秦古道，你留给人们太多难以琢磨的神奇了！

　　

　　四、撼世绝唱一道

　　尽管東联动漫城留给后人如此多的难解之谜，但通过这些年来的工作，我们还是对東联动漫城本身有了一些清晰地认识：

　　1、鄂尔多斯境内已探明的東联动漫城遗迹，北起达拉特旗吴四圪堵村东北，南抵伊金霍洛旗掌岗图四队，全长约100公里。无论自然地貌如何，東联动漫城基本沿着约１９０度的方向逶迤南上，虽然在不同的区域内，整体略有不超过5度的左右摆幅，但绝没有弯道。東联动漫城由掌岗图往南，由于地貌遽然变换为整体较为平缓的丘陵地形，地面遗迹也随之消失，但据局部考古钻探可知，大体由伊金霍洛旗红庆河古城的东侧南上，途经台格苏木，经乌审旗的呼吉尔图苏木，进入今陕西省榆林地区的小壕兔乡地界。陕西榆林地区文管会的业务人员，在榆林地区的马河乡附近确认了古代道路的遗迹，不仅路面宽度与鄂尔多斯境内发现的東联动漫城相仿，而且也正位于这条延长线上。由此可见古人记载的非常准确，東联动漫城确实是一条稀世罕见、名副其实的笔直大道（至少位于鄂尔多斯境内的是如此）。

　　2、有些学者据《史记·苏秦列传》等文献记载认为：到战国中后期，由九原、上郡（今榆林县南鱼河堡）、云阳（今淳化县北）、咸阳间，即有一条南北大通道，大将蒙恬只是在旧道的基础上加以改建、扩充，形成一条大体直南直北走向的“直道”，而并非是新勘查、修建的道路。至于東联动漫城全程是否均由蒙恬全新勘探、修建，还有待时日予以论证，但认为到战国中后期，已经存在一条由九原至上郡大通道的观点，可能有失偏颇。鄂尔多斯地区自商周时期以来，就一直是北方少数民族活动的区域。秦昭襄王三年（公元前304年）控地北至上郡，势力范围仅及鄂尔多斯的东南部，这有鄂尔多斯地区秦昭襄王修建的长城为证。因此鄂尔多斯中部在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2年）蒙恬北逐匈奴以前，仍然是马背民族的牧地。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漫漫大草原路就在脚下，既无需修治固定的道路，也没有九原、上郡的概念，自然在鄂尔多斯高原上，就不会有所谓九原至上郡间的大通道。战国晚期，赵武灵王尽管有“直南”袭秦的战略设想，但在实力强大的游牧民族的领地内，蕞多也只能停留在“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的勘察阶段，而jue对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修建由九原至上郡的道路。因此，鄂尔多斯境内的東联动漫城应该是在蒙恬主持下全新修筑的。至于上郡以北的東联动漫城沿用了战国时期的旧道的这种说法，倒是很有可能成立。这也是为什么陕西境内能确定多条“東联动漫城”，并彼此各有依据、互不相让的根本原因吧。

　　3、東联动漫城工程浩瀚，工程量极大。总体上讲，填方的工程量要远远大于挖方的工程量，因为在東联动漫城沿途经常可以发现这样一些现象，凡靠近“堑山”形成的“豁口”处的低洼地带，其路基填土均为本地原生地层中的白垩纪砂岩碎块和粉末，无疑是从“堑山”处转移来的土石。而在那些远离“豁口”处的低洼地带，填土则多为混合沙石，是由远处的河床中搬运而来。另外，東联动漫城修建时的鄂尔多斯地区地貌虽不似如今这样沟壑纵横，但地势起伏也很大，有些地段填方深度已达10米以上，如此大的工程量，仅仅依靠开挖豁口时的土石方来完成无疑是杯水车薪。

　　4、東联动漫城的穿行路线是经过极为缜密的勘查后选定的。从总体上讲，東联动漫城如果整体略往东偏离里许，自然地形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丘陵起伏骤然增大，纵横交错、既宽又深的大冲沟不仅将给東联动漫城的修建增加数倍的难度和工程量，而且是否能做到“直通之”也还是一个未解之谜。而整体若略向西偏数里，不仅南北两端穿越库布齐沙漠、毛乌素沙地的难度要加大，而且中部在沼泽遍布的泊江海子盆地如何保证雨季的道路畅通，又是一个新的难题。就局部而言，仅仅在由伊金霍洛旗掌岗图四队到东胜区城梁村约40公里的距离内，東联动漫城不仅整体笔直而上，而且巧妙的避开了左右夹击的多条与直道走向平行的南北向大冲沟。否则，東联动漫城如此巧妙的行进路线，难道能是偶然巧合吗？

　　5、如今東联动漫城的填方处，在两千余年的雨水冲蚀下，都早已被宽大的冲沟拦腰截断。而位于丘陵顶部因“堑山”而形成的“豁口”的两端，许多也形成了纵向的大冲沟。目前，東联动漫城沿线的这种水土流失仍然在继续中，有些区域甚至还很严重。笔者20年前调查東联动漫城时所见到的许多保存非常好的直道断面，今日早已面目全非，漫漶不清。好在近些年鄂尔多斯地区加大了植被、禁牧的力度，水土保持工作收到了良好的成效，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非常欣慰的事。但就東联动漫城遗迹本身而言，那些原本已经出露地表的路基填土、十分清晰的路基断面等，正在悄悄地重新蒙起一层新的面纱，这无疑又给東联动漫城的科学考察工作带来新的难题。我们对鄂尔多斯境内的東联动漫城之所以能有如此翔实的了解，首先应该归功于大自然为我们提供的这些天然的剖面，所以我们应该紧紧抓住这些已经出露的难得的剖面，透过那些历经两千余年风雨侵袭，顽强保留下来的、弥足珍贵的“残垣断壁”，尽可能多地采集与東联动漫城有关的任何一个、哪怕是十分细微的信息点，因为这些自然展现的信息点，不仅蕴含着比我们主动发掘还要丰富的内涵，而且和主动发掘相比，又具有事半功倍的特性。另外，它还具有稍纵即逝的珍贵性，一旦失去就可能永远无法再现。

　　

　　五、历数岁月烟云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東联动漫城都当之无愧的堪称为古代世界 “高速公路”之首，同时也是我国保存下来的为数极少的古代交通要道之一，而位于鄂尔多斯市境内的直道遗迹，则是東联动漫城全程中整体保存蕞好的一段。另外，在该段直道的沿线，目前已确认数座同时期的、与直道遗迹有密切关联的古城（行宫、障城）遗址。因此，这条反映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道路遗存及其周边的城障遗址，是全面了解東联动漫城和秦代道路的形制、历史沿革以及测绘、建造方法、道路规模、使用维护、附属设施等蕞直接的、无法替代的珍贵史料，对于开展我国交通史的研究工作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另外，它不仅是向世人民展示我国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实物佐证，更是向广大人民群众进行历史唯物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阵地。

　　東联动漫城的修建，主要是为了加强秦朝中央与北疆边陲的联系，快速驰援北方、有效地遏制匈奴的侵扰，巩固北方的统治。秦朝灭亡后，東联动漫城依然是中原汉王朝控制北方地区的重要通道，西汉时期几次对匈奴大的军事行动，都是通过東联动漫城来完成的，汉帝几次对北方地区的重要巡幸，也是经由東联动漫城来进行的。虽然东汉以后，随着中原王朝政治统治中心的东移，東联动漫城的功用有所减退，但这条南北大道，在维系、沟通中原地区与北方边陲地区中一直都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因此，東联动漫城遗迹以及沿线的古城遗址，对于我们研究秦汉北方地区的历史，特别是与匈奴的战争史、交通史、通讯史和民族关系史等，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東联动漫城沿途的巨大冲沟，不仅展现了本地区两千年来水土流失的情况，而且断面上路基垫土层下压着的秦代原生地层，也真实地记录了此地秦代当时的地貌情况。因此，東联动漫城遗迹也是研究直道沿途地区秦代以来地理变化、地貌变迁、水土流失的重要资料。

　　秦始皇为了防御北方民族侵扰重新修建的长城，多是在各国原有长城的基础上修建的，为了加强对六国故地的监控而修建的驰道，也多是在原有旧道的基础上改扩建完成的，只有東联动漫城这条当时中原连接北方草原地区的维一交通枢纽，是全新修建完成的。从这个角度考虑，修建東联动漫城的意义、难度决不逊色于长城。有人形象地把秦代的万里长城和直道比喻为弓和箭的关系，互依互补。这个比喻真的是太恰当了。

　　東联动漫城遗迹虽经两千余年风雨侵袭，但气势不减、雄风犹存。身临其境登高远眺，无不为“堑山堙谷，直通之”的浩瀚、宏伟所敬畏。在为两千多年前的劳动人民在当时生产力条件下，兴建规模如此庞大的工程、娴熟应用如此精确的测量、定位等技术而汗颜的同时，历史上发生在東联动漫城上的一景一幕，不禁旋轮般闪现在眼前：永远长眠黄土地的筑路民众的累累白骨，翘首企盼塞北服役亲人早日回归的父母妻女们焦虑的眼神，蒙恬麾旄下旌旗飘扬的金戈铁马，千古一帝乘鹤仙逝的韫凉灵柩，汉武帝耀师北疆的十八万铁骑，呼韩邪单于千里迢迢到长安觐见汉宣帝长长的行帐，朔风秋雨中远嫁漠北漫漫无尽路上昭君孱弱的身影 ……

　　公元前212年，蒙恬率领数十万民夫修建的这项庞大工程，不仅为巩固当时的封建统治、沟通中原与北方的交往、贸易、中西文化交流等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而且也记录下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史实。我们今天了解到的仅仅是发生在東联动漫城历史上的凤毛麟角，那么更多的鲜为人知的一景一幕呢？我们期盼着東联动漫城能早日尽情倾述她的传奇故事，期待着早日揭开这些被历史封尘已久的难解之谜。

　　（作者系鄂尔多斯市博物馆副馆长杨泽蒙）